长老息庐安
承蒙莫斯科及全罗斯圣牧首阿列克西二世祝福
修士大司祭索福罗尼(1993年去世)的著作叙述了他的老师、现代伟大的圣徒之一、我们的同胞——希腊圣山大圣衣修士息庐安(卒于1938年)的生活与精神业绩。息庐安被君士坦丁堡东正教会和俄罗斯东正教会编入圣徒之列。圣息庐安一生在修道院里所作的笔记都包含在该书的下篇中。
本书对不太好懂的词作了注解。
奉献节修道院
发排,拼版,装帧,注释,2001年
艺术设计 科马罗夫·阿·戈 2001年
关于上帝的启示说:“上帝就是爱”,“上帝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约安书信一/约壹/若一4:8; 1:5)。
我们这些尘世之人是多么难以赞同这个观点。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们的个人生活以及我们周围的世间生活所见证的,更加确切地说,是一种相反的情形。
假如我们大家临终前能够跟约伯一起痛心地认识到: “我最好的想法、我心中的财富都已破碎......我的日子已经过了;阴间将成为我的家......那么,我的指望在哪里呢?”,还有,自青年时代起我心中一直默默地却又热切地寻找着的指望“谁能看见呢?”(伯17:11-15)。那么,事实上,这种父爱之光究竟在哪里呢?
基督本人证明,上帝认真地思索着自己所造之物,他连一只小鸟也没忘掉,他甚至对小草的布局也很关心,他对人更是关心无比,“就是你们的头发也都被数过了”(玛特泰福音/太/玛10:30)。
然而,这个细致入微的上帝到底在哪里呢?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世界上无法遏止的恶的猖獗势头所压倒。数百万的生命,经常是刚刚开始的生命,在刚刚意识到生命以前,就被极其残酷地毁灭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创造这些生命呢?
现在,灵魂饥渴地寻找着与上帝的相遇,想告诉他:你给我生命的目的是什么呢?......我的生命中充满了苦难,黑暗笼罩着我,你为何躲着我?......我知道,你是高尚的,但是为什么你对我的苦难这么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和无情?
我对你真的不明白。
世上曾经有一位精神力量巨大无比的男子汉,他的名字叫西面。他带着不可遏制的哭泣长久地祈祷着“请保佑我”。但是,上帝却不听他的。
他这样祈求了好几个月,精神力量枯竭了,人也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他大声疾呼:“你是哀求不到的!”伴随着这些话语的出口,他那因绝望而疲惫不堪的心灵又受到了折磨。突然,他瞬间看到了活的基督。火焰遍布了他的整个身心,力量是那样的强大,如果这一景象再持续一瞬间,他就会死掉。此后,他永远不能忘记基督那无法表达的、谦卑的、充满了无限爱的、欢乐的、洋溢着不可捉摸的世界的目光。于是,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不断地证明,上帝就是爱,是无限的、不可捉摸的爱。
我们将要讲述的就是他,这位上帝爱的见证人。
自神学家约安时代至今,在19个世纪的历程中,已经出现了一大批这样的见证人。然而,这最近的一个见证人对我们来说之所以尤其珍贵,是因为他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希望得到信仰的可视特征,否则就会在期盼中精疲力竭——这种愿望,这种完全自然的愿望在基督徒中属于十分常见的现象。而阐述很久以前出现的奇迹,在他们意识中简直是一个上帝话。这就是今天复现这种见证之所以重要,这个新的见证人对我们来说之所以难得的原因所在。在他身上,我们信仰中最宝贵的东西能够充分地得以体现。我们知道,正如相信古代教父的人很少一样,相信他的人也只占少数。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他的见证站不住脚,而是因为信仰要求建立业绩。
我们说,在基督教1900年的历史长河中,出现了整整一批基督之爱的见证人。然而,在这广漠无边的人类海洋中,这样的人又是那样的少,那样的稀贵。
这类见证人十分稀贵,因为没有比为爱而奋斗和建立业绩更困难、更痛苦的事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没有什么比爱的见证更可怕,没有比爱的传播更崇高的了。
不妨回顾一下基督的生活。他来到世界上的目的是向人们传播永恒的上帝性生活的福音。他通过普通的人类语言,以爱上帝和近人这两个训诫向我们传授这些福音。从这些福音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他曾经经受了魔鬼的诱惑。为了引导基督哪怕是在某些方面违背这些训诫,进而从他那里夺走向人类传播训诫的“权利”,魔鬼用尽了花招。试看一看,旷野里发生了什么(马太福音第4 章;路加福音第4章)。从基督的回答中我们看出,那里正在为第一个训诫,即爱上帝的训诫而进行着斗争。魔鬼用令人无法接受的歹毒环境包围了这一斗争中的胜利者——前来传道的基督,多方跟踪他。但是,纵使魔鬼这样使用招术,其目的也没有达到。基督承受了最后的打击:学生-使徒的出卖,接受恩惠的人们普遍地离开他并疯狂叫喊“钉住他,把他钉在十字架上”。即使在这种场合下,基督的爱还是取得了胜利,正如他本人所坚决证明的那样:“任你们胆大妄为,我战胜了世界”。还有:“撒旦在活动,而我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样,魔鬼没能剥夺他向世界传播新训诫的权利。我主胜利了,他的胜利是永恒存在的,任何时候,任何人以及任何事物都不能抹杀这种胜利。
耶稣基督无限地爱世界,这种爱让长老息庐安亲身感受到了。作为对上帝之爱的报答,他爱上了基督。他在不同寻常的苦行业绩中度过了多年时光,目的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剥夺他所得到的恩赐。并且,在临终前能够像伟大的保罗那样说出这样的话:“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饥饿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上帝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致罗马人书8:35-39)。
仔细琢磨使徒保罗的话,我们就会明白:他是在经历了这些磨难之后才这样说的。数个世纪的经验证明,每一个跟随基督走的人都在经历多种磨难。长老息庐安也是沿着这条道路走的。
圣长老——大圣衣修士息庐安在希腊圣山上的俄罗斯苦难圣徒潘杰列伊莫恩修道院潜心修行了46年,我们与他在这所修道院相处了14年左右。在长老生命的最后岁月,即从1931年到他去世那天(1938年圣架月11日/9月24日),人们请求我们为他写行传。对于无才又无“写作”经验的人来说,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要写。因为我们深信:历史赋予了我们这样的使命,让我们向人们讲述这位对于斗士们来说非常伟大的人物。
从内容上看,本书所针对的读者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基督教苦行业绩的那一小部分人。因而,我们所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文学艺术方面,而是尽可能准确地刻画长老的“精神肖像”。
在同他交往的过程中,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那以个人“益处”为唯一目的的精神面貌所吸引。我们从来没有产生过为他作传的想法,因为那些自然应当引起传记家们感兴趣的许多东西,我们并不熟悉。对于许多事情,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因为这些事情与当今还健在的人有关。我们只是在这里列举了长老生活中数量不多的事实。这些事实或者是他本人在各种场合与我们私人交谈时讲述的,或者是我们从长老的朋友们——圣山的其他大圣衣修士那里听到的。我们认为,虽然本书有关他的外部生活的信息不多,但这还不能算作我们这本书的本质缺陷。对于我们来说,更为重要的任务是:向那些没有机会直接同他进行亲身交往的人们勾勒出长老的精神面貌。如果我们完成了(哪怕只是部分地完成了)这一重要任务,我们就会感到欣慰。在我们所能够评论的以及我们曾经接触过的人之中,他是我们生活旅途中所遇到的唯一不持偏见的人。现在,当他已经与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展现给我们的仍然是一位超乎寻常的精神伟人。
当我主生活在世上时,在人们的眼里,他在肉体里谦卑的显现掩盖了他那真正高大的上帝性形象。只有当我主升天及圣灵降临时,基督的上帝性才向门徒和使徒的睿智目光敞开。在长老息庐安这里,发生了类似的现象。在活着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普通和平易近人。即使我们对他充满了敬仰,我们意识到了这个人的伟大和神圣性,我们仍然不能体会到他的全部伟大。只有现在,当我们在自己的生涯中数十年来再也遇不到任何一位与他相同的人时,我们才带着迟到的惋惜开始理解这个人的真正伟大之处。承蒙不可理解的上帝明之恩,我们才有幸如此近地认识了他。
修士司祭 索福罗尼
上 篇
长老息庐安的生活和学说
1
童年和青年时代
表面上看,圣长老息庐安 (Силуан) 的一生不大惹人注目。在达到应征入伍的年龄以前,他过着俄罗斯贫苦农民的生活。后来,在军队下层服兵役。再后来,在长达46年的岁月里,他一直过着普通修士那种单调的修道院生活。
修道院的记事簿对他作了如下记载:大圣衣修士息庐安神父;俗名西面·伊凡诺维奇·安东诺夫(Семен Иванович Антонов),坦波夫省列别佳斯基县绍夫斯基乡村(Тамбовская губерния, Лебедянский уезд, Шовская волость )农民。1866年出生;1892年来到希腊圣山[1],1896年削发作修士;1911年接受苦行戒律。在磨坊中、在卡拉马列伊领地(Каламарейский мехот 希腊圣山外的修道院地产)、在老纳格尔诺鲁希克( Нагорный Русик) 以及在管理部门,作过多种活计。1938年圣架月11日/9月24去世。
从“出生”到“去世”都很清贫,这没什么可说的。至于谈及人在神面前的内心生活,这可是一件不知分寸和大胆妄为的事。在茫茫的大千世界中,打开一个隐藏在“深处的”基督徒的心扉——这近乎是一种亵渎神圣的行为;然而,我们深信: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这位以人间胜利者的身份离去的长老感到畏惧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打搅他在神那里的长眠了。有鉴于此,我们允许自己对他那异常丰富的,威严而伟大的一生作点滴讲述。这里所涉及的只是那些与神性生活相关的少数片段。
对于每个人来说,精神斗争的舞台首先是自己的心灵;每一个喜欢贴近自己心扉的人都很欣赏先知大卫的话:“人贴近(你),心紧紧地跟随(你)”(圣咏62:9/诗篇63:8)。真正的基督生活是在内心深处度过的。这种生活不仅在旁人眼里,甚至对于这颗心的载体来说都是隐蔽的。谁走进这个神秘的宫殿,他就一定能够在这种神秘的存在面前感受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惊诧。谁以全部智慧致力于探索人的内心直觉,他就会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透彻地考查自己生命的全部内容是不可能的,他就会意识到掌握内心精神生活的全过程是不可能的。因为心灵深处所接触的,是一个没有过程的存在。如此看来,这本传记似乎向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任务:描述一位伟大苦行者的内心成长过程。
不,我们是不会给自己提出一个胜任不了的任务的。我们只是涉及他的生活中那些我们比较熟悉的阶段。此外,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我们认为,进行学术性心理分析的想法是欠妥的,因为在神起作用的地方,科学是没有用场的。
从长老漫长的一生中,我们清晰地记下了那些反映他的内心生活和“历史”的标志性事实。第一个事实在时间上属于他的早年时期,即4岁以前。像许多俄罗斯农民一样,他的父亲对朝圣者热情款待。一次,在一个节日里,他十分高兴地请来一位书贩到家里坐客,希望能从他——这位“知书”者身上了解到一些新鲜而有意义的东西。因为他为自己的“黑暗”所折磨,非常渴望知识和文化启蒙。在家里,他以茶和饭来招待客人。小西面以孩子般的好奇看着他,仔细地聆听着他们的交谈。书贩向父亲证实:耶稣不是上帝,上帝根本不存在。“上帝,哪儿有神?”——这句话格外引起西面的注意;于是他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走遍各地去寻找神”。客人走后,小西面对父亲说:“你在教我祈祷,他却说神不存在。”父亲回答道:“我原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原来却是个傻瓜。别听他的。”
然而,父亲的话并没有消除孩子心灵深处存有的疑虑。
许多年以后,西面长大了,成为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他在距村庄不远的特鲁别茨科伊(Трубецкой)公爵的领地上干活。他的哥哥在那里承包了一些建筑活。他们以劳动组合的形式干活;西面作细木工。在这个劳动组合中,有一位乡村婆婆作厨娘。一次,她去作祷告,顺便还为著名的苦行者——隐修士约安·谢泽诺夫斯基(Иоанн Сезеновский 1791-1839)扫了墓。回来以后,她便讲述这位隐修士的圣徒生活。还说,在他的墓地经常出现奇迹。一些在场的老人也证实确有奇迹出现。大家一致认为,约安是一位圣徒。
听了这些交谈,西面想:“如果他是圣徒,这就意味着神与我们同在,我也就不需要走遍全球去寻找神了”。这种想法为一颗幼小的心灵点燃了热爱上帝的火焰。
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现象:从4岁到12岁,孩子的心灵中保持着从书贩那里听到的想法;这种想法折磨着他,并且一直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同时,这种想法又以一种奇怪的、似乎是幼稚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自从西面感觉找到神以后,他的全部智慧都用在了对上帝的记忆上,他多次哭泣着对神祈祷。这时,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并且开始倾向于修士生活。正如长老自己所说的,他开始以一种爱戴的目光看待公爵家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儿们。这是一种对待姐妹的感情,不含有欲望的成份。以前,她们的形象曾经让他动心。当时,他甚至请求父亲让他去基辅洞穴修道院(Киево- Печерская Лавра),结果遭到父亲的断然拒绝:“先服完兵役,然后才可以自由地去那里”。
在这种不寻常的状态中,西面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后来,他又摆脱了这种生活方式,又开始与同龄人交往,与女孩们到村外玩,喝伏特加,拉手风琴,生活方式基本上同其他农村小伙儿没有区别。
年轻、英俊、健壮且当时来说较为富裕的西面开始享受生活。在村里,由于他为人随和、性格活泼而深受人们的喜爱,姑娘们则把他看作是令人羡慕的未婚夫。他自己也迷恋上一位姑娘,并且在提及结婚事宜以前,在一个深夜,他们之间发生了“世俗人所做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早晨,当他与父亲一起干活时,父亲问道:“孩子,昨天你去哪儿啦?我一直在为你挂心。”
父亲这句简短的话铭记在西面的心中。后来回忆此事时,长老说道:“我还没有达到父亲的水平。他目不识丁,甚至在读‘我们的父’时都会出错,将‘如今 (днесть)’错说成‘德涅斯齐(днесть)’,在教堂里跟着听觉背诵经书。然而,他却是一个谦卑而有智慧的人”。
他们的家庭人口很多:父亲、母亲、五个弟兄和两个姊妹。他们在一起和睦相处。达到成年的弟兄们同父亲一起劳动。在秋收季节,有一次该轮到西面在田间做午饭了,那是一个星期五;他忘记了这个日子,于是煮了些猪肉,大家吃了。半年以后,在冬天的一个节日里,父亲微笑着对西面说:
“孩子,你还记得在田间给我们吃猪肉的事吗?要知道那可是个星期五;我吃它时,感觉像吃了死畜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孩子,我不想让你难堪。”
长老一边在父亲的家中讲述这类故事,一边补充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长辈:他从来不发火,总是那样平稳和温和。试想,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来纠正我的错误而又不让我难堪,他忍受了半年的时光。”
长老息庐安体态膘悍,下列生活片断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事发生在服军役以前,当时他很年轻。那是复活节的一天,用过丰盛的肉食午饭之后,弟兄们都到各处串门去了,他留在了家里,妈妈建议他吃个煎蛋;他没有拒绝;妈妈又给他煮了满满一铁锅,约有50个鸡蛋,他又全部吃掉了。
那些年,他与弟兄们一起在公爵特鲁别茨科伊的地产上劳动。节日里有时去下馆子。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一个晚上,他能喝下了“四分之一桶(3公升)”伏特加酒却没有醉。
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他坐在大车店里。一位住宿的客官打算回家,去解马栓,但不久又回来了,说:
“真倒霉!本应出发了,却又不能走了,马蹄子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马怕疼,不让敲掉。”
西面说:
“走,我给你帮个忙。”
在马厩里,他搂住马的脖子,抚摸着马的脖颈,对农人说:“把冰敲开吧。”马一直站着,丝毫没有动弹;农夫敲掉马蹄子上的冰,解开马栓便赶路去了。
西面能空手端起盛满菜汤的铁锅,然后再把它从炉子上放到劳动集体的饭桌上。他能将厚厚的木板一拳打碎,能举起很重的东西,他对炎热和寒冷具有非凡的承受力;他能吃一点儿饭就干许多活。
然而,这些后来充当了非凡业绩之源泉的力量,在当时却成了他最大的罪孽之源。为此,他经历了非同寻常的告解。
有一次,村里过建堂节。当全村人正兴致勃勃地坐在自己的小屋旁聊天时,西面和一个同伴沿着村里的大街拉手风琴。迎面走来弟兄二人,他们是村里的鞋匠。哥哥人高马大,特爱惹事,醉熏熏的。当他们走到对面时,鞋匠戏谑地去夺西面手中的手风琴;然而西面却提前将手风琴转给了自己的同伴。西面站在鞋匠的对面,劝他“走自己的路”。但是,那个人看来是想显示自己比村里的所有小伙子都健壮,要知道今天村里所有的姑娘都出来看热闹了,便向西面扑去。这就是长老自己讲述的下一个故事:
“起初我想让他。但突然我感到这样做很丢份儿,因为姑娘们将会嘲笑我。于是我朝他的胸部猛打过去。他飞出了好远又重重地、仰面朝天地摔倒在路中间,嘴里流着白沫和鲜血。大家都吓坏了,我也害怕了。我想,我把他打死了。我呆在那里发愣。这时他的弟弟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向我砸来。我避过去了,石头砸到了我的腰部。于是我冲他嚷道:‘你是不是也想有这样的下场? ’,便向他扑去。但是,他跑掉了。鞋匠在等上躺了好久,人们跑过来帮助他,用冷水为他洗擦。从他倒下到趴起来大约不下半个小时。后来,人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送回家。他病了两个月左右。庆幸的是,他还活了下来,而我却一直提心调胆的,鞋匠的弟兄们带着自己的同伴每天晚上都拿着木棍和刀子在胡同里等着我,是神保全了我的性命。”
这样,在他早年生活的喧嚣中,神向他发出了走入修道院生活的第一声呼唤。接着,选中他的神又几次向他显灵。
有一次,在发生过不轨行为后,他打了个盹。半睡中,他感到有一条蛇从他的嘴里钻
进了肚子里。他心里一阵难受,便醒了过来。这时,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你在梦中吞下了一条蛇,感到很不舒服;我看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不好受。”
西面谁也没有看见,他只是听到了带来这些话的声音。这种声音是那样的甜、那样的美,这完全是一种不寻常的声音。这种声音发出后,在轻柔和甜美的同时,还产生着一种明显的震撼效应。长老深信,这是圣母本人的声音。直到生活的终结,他都在感谢圣母,是她不忌前嫌,亲临赐福并将他从堕落中拯救出来。他说:
“现在我看到了我主和圣母是如何怜惜人们的。请想一想,圣母从天上来劝导我这个身处罪孽之中的年轻人。”至于他没有蒙恩看到圣母,他认为原因在于自己身处不洁状态中。
服兵役前夕发生的第二次召唤对于未来道路的选择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召唤所带来的第一个后果是使他在生活中改邪归正。西面对自己的过去深感羞愧,他开始在神面前告解。曾经产生过的服完兵役进修道院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一次他的信心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在他心目中唤起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由此他对生活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这种变化不仅在他的个人活动和行为中,而且在他与人们极其有趣的交谈中都表现出来。遗憾的是,我们只能出讲述那些较为清晰地保留在我们记忆中的个别片断。
在一个节日里,村里跳起了环舞。西面看到同村的一个农夫边拉手风琴边跳舞。他把这位农夫叫到一边,问道:
“斯杰潘(Степан),你怎么能又拉又跳呢?你不是打死过人吗?”
此人曾在醉酒斗殴中打死过一个人。这时,那人将西面叫到一旁,对他说:
“你知道吗?在坐牢的时候,我经常向神祈祷,于是神原谅了我。因而,我现在能够安稳地在这里玩。”
曾经在不久前差点把人打死的西面明白了:能够向神请求恕罪。进而他理解了那位同村人——一个被宽恕的杀人犯的平静。这件事既清晰地描绘出俄国农民明显的罪孽意识和强烈的负罪感,又体现了他们深刻的宗教直觉。
西面的另一位同村人认识了邻村的姑娘。那姑娘由于他而怀了孕。西面发现,这个小伙子对此事漫不经心,便劝他同姑娘结婚,对他说:“不这样做便是犯罪”。小伙子好长时间不同意西面的观点,他并不认为这是犯罪。然而,西面还是说服了他,于是他照西面说的做了。
听完长老亲口讲述这段故事,我们问他,为什么他本人没有娶这位他认识的姑娘为妻。他答道:
“在我打算出家去修道院的时候,我经常请求神为我安排生活,让我平静地实现我的愿望。神应我的请求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在我当兵的那段时间,一位面包贩子来我们村推销面包。他在环舞中看到了这位姑娘,发现她漂亮、苗条、会唱歌,又很活泼,于是就爱上了她并且最终娶了她。他们生活得很幸福,还生了许多孩子。”
长老热切地感谢神听从了他的请求。然而,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罪孽。
服兵役时期
西面是在彼得堡禁卫军的工兵营里服军役的。为活生生的信仰和深刻的负罪感所驱使,即使在服役期间,他一直没有间断对上帝的祷告。
在军队里,他作为一名服从命令、稳重和品行端正的士兵受到人们的喜爱。在战友中间,他是一位诚实可信而又讨人喜欢的朋友。况且,士兵们弟兄般地和睦相处——这在俄国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在一个节日前夕,他与营里的三个禁卫军人一起进了城,顺便进了首都的一家大酒馆。那里灯红酒绿,音乐声不绝于耳。他们订了一桌带有伏特加酒的晚餐,愉快地交谈起来。其中,西面最沉默。一位战友问他:
“西面,你一直沉默不语。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坐在酒馆里吃饭,喝伏特加酒,听着音乐还说说笑笑,而阿索斯(Афон)山上现在正在进行夜间礼拜呢,人们整夜都将祈祷。那么,我们之中谁将在最后的审判中做出最好的回答呢,是他们还是我们?”
这时,另一位战友说:
“西面是什么人哪?我们在听音乐,在娱乐欢笑,而他的脑子却想到希腊圣山和最后的审判上去了。”
“而他的脑子却想到希腊圣山和最后的审判上去了”——那位禁卫军人对西面的评价不仅适用于当时,即他们坐在酒馆里的那个时刻,而且还适用于他服兵役的整个阶段。顺便说一下,他对希腊圣山的思考还表现为,他曾经几次往那里寄钱。有一次,他从工兵营夏天住宿的乌斯季伊若尔斯基营地(Усть-Ижорский лагерь)出来,到戈尔彼诺村(село Колпино)的邮局去向希腊圣山汇款。在回来的路上,即距戈尔彼诺村不远的地方,迎面跑来一条疯狗;当狗已经逼近他并向他扑来时,他惊恐地说道:“上帝,请您保佑我。”这简短的祈求刚刚出口,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立刻将狗引向了一旁,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狗绕过西面,跑到村里,对人们和牲畜做了许多坏事。
这件事给西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活生生地感觉到同保护我们的神接近,越来越强烈地迷恋于对上帝的记忆。
还在服役期间,他的劝告的正面影响已经发挥了作用。在连队营地中,他遇到了这样一位士兵:虽然服役期已满,却非常忧愁地低着头,坐在床上不走。西面走近他说:
“你怎么这么忧伤地呆在这里,而不像其他人那样?服完兵役要回家了,该高兴才是啊!”
“我收到了家人的来信。”士兵说道:“信中说,我老婆最近生产了。”
他沉默片刻,摇着头,带着侮辱、委屈和愤恨交加的腔调小声说道:“真不知道,我拿她怎么办......唉,怕呀!......所以,不想回家啊!”
西面平静地问:
“这期间你到那种场合去过多少次?”
“嗯,去过多次。”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答道。
“瞧,你不是不能容忍人家吗?”西面对他说: “你想过没有,她好过吗?......你什么事也没有,因为你是男人,而她因为一次就会生孩子......还是想一想你去的地方吧!......你在她面前比她在你面前更有愧......原谅她吧 ......回到家里,把那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你就会发现,一切都会好的......”
几个月过去了。西面收到了那位士兵的感谢信。他说,当他走近自己的房子时,他的父母亲已经闷闷不乐地在迎接他了。妻子呢,胆怯而窘迫地站在房子旁边,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自从他与西面在兵营里谈话以后,他的心已经轻松了。他愉快地同双亲打招呼,愉快地走近妻子,吻了吻她,将孩子接过来,也吻了一下。全家都很高兴,进了屋,后来又去村里探望了亲朋好友。不论到哪儿去,他都抱着那个孩子,大家都觉得很高兴。此后,他们一直和睦地生活。
士兵在信中感谢自己的朋友西面为他提出了好的劝告。不能不承认,这个劝告不仅确实很好,而且是十分明智的。如此看来,甚至在年轻时代,长老息庐安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这是人与人之间和平相处的必要条件。
结束服役以后,西面在获准回家的前夕,跟营里的一名文书一起到喀琅施塔得的神父约安(Иоанн Кронштадтский)那里去请求祈祷和祝福。他们没有见到喀琅施塔得的神父约安,于是决定留下一些信件。文书以娟秀的字体留下了一封充满了智慧的信,西面则只写了几句话:
“尊敬的神父,我想出家做修士,请您为我祈祷,保佑我,别让世人阻拦我。”
回到彼得堡兵营以后,按照长老的说法,自第二天起,他已经感觉到周围“回荡着地狱般的火焰”。
离开彼得堡,西面便回了家。他在家里总共呆了一周。人们很快为他收拾好铺盖和去修道院的其它赠品。他告别了大家,便去希腊圣山了。然而,自从喀琅施塔得的神父约安为他祈祷的那天起,“地狱般的火焰在他身边到处燃烧”并且从未停止过:火车上、奥德萨、轮船上,甚至在希腊圣山的修道院里、在教堂里,无处不在。
来到圣山
1892年秋,西面来到了圣山 ( Святая Гора) ,进入了苦行圣徒潘杰列伊莫恩俄罗斯修道院(Русский монастырь святого великомученика Пантелеимона)。从此,开始了新的苦行生活。
按照希腊圣山的传统,新来的见习修士“西面见习修士”应当过几天清静的生活,以便回想自己一生的罪过,并且书面将它们陈述出来,向听告解的神师诉说。地狱般的折磨使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遏止的炽热告解感。在行告解礼时,他想将压在心里的一切都倾诉出来,以便获得解脱。因此,他有准备而又十分惊恐地、丝毫不为自己辩护地交待了他一生中的全部作为。
听告解的神师对西面见习修士说:
“你已经在神面前告解了一切罪过。要记住,你的这些罪过得到了原谅......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和平地生活并且知足吧,我主将你带到了这个摆脱地狱之苦的港湾。”
听到长老——听告解的神师说,他的所有罪过都得到了宽恕,按照神父的说法“安宁地生活并且知足吧”,西面见习修士那颗普通而坦诚的心充满了喜悦之情。没有经验的和幼稚的他还不懂得,苦行者即使在欢乐时也需要克制。因此,立刻失去了那种在拜访喀琅施塔得的约安以后一直存在他内心的紧张情绪。在松懈状态下,他受到了淫荡放纵的袭击并且停留在欲望为人勾勒的诱惑型生活方式上。意念告诉他:“到世间娶亲还俗吧!”
在见习修士独处时,他经历了哪些过程,我们不晓得。当他去告解时,听告解的神师告诉他:
“永远也不要接受意念,它一过来,就立刻把它赶走。”
削发为西面见习修士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心理断层,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为一种强烈的负罪力量驱使,他又感到自己处于地狱般的火焰之中。于是,决定不间断地祷告下去,直到神保佑他为止。
经历过地狱般的折磨,一时间的快乐,在告解礼上得到宽恕以后,他又同意念进行碰撞。当他意识到,他又一次让圣母伤心以后,这件事震动了他的心灵。他想,他已经到了摆脱地狱罪恶的港湾。然而,突然又出现了在这里毁灭的可能性。
意念中的“堕落”促使西面见习修士一生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关于他清醒的程度我们可以这样来判定:自听告解的神师告诉他“永远不要接受意念”这句话之日起,在46年的修士生涯中,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一次放荡的邪念。多年来一直没学会的那些东西,在学完第一课以后,他便全部掌握了。通过这件事,他的真正聪明才智得到了体现。正如古希腊人所说的:“聪明人不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
悔悟的强烈痛苦成为他进行新一轮斗争的导火索。意念暗示:
“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吧,穿上破旧的衬衫就会得救。”
“好吧,”西面说,“我去请求修道院长为我祝福。”
“不要去那里,修道院长不会为你祝福的。”意念说。
“你刚刚将我从修道院中赶到世间,”西面答道,“现在,你又将我赶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如果修道院长不祝福,这就说明你并没有把我往好道上引。”于是,他内心深处果断地决定:
“为了赎罪,我宁肯死在这里也心甘”。
西面见习修士步入了希腊圣山修道院数世纪以来形成的苦修轨道。这种生活充满了对神不间断的记忆:单独在修行间中祈祷;长时间地在教堂中作祈祷;斋戒和彻夜祈祷;经常行告解礼和圣餐礼;诵读经书,劳动,见习做勤杂务。一个在现代知识人士看来普通而又涉世不深的他,像其他修士一样,确切地说,通过与周围环境的有机融合而不是口头的功课学会了一种新生活。修道院长、听告解的神师和长老们的口头训诫(заповедь)大都比较简短并且通常带有正面指导的性质,即指导他应当做些什么以及怎样做。
对于新的见习修士来说,训诫就属于这样一门课。因为修行间的祈祷首先应当伴随着一连串的“耶稣祷文”而完成。多次对耶稣圣名的呼唤对于西面见习修士的心灵来说,无疑是一种安慰。他了解到,这种祷告非常方便,可以随处进行,可以在任何工作和环境下进行。而且,在教堂祈祷中,这种祷告能够很好地得到遵守。不仅如此,当没有机会去教堂时,这一祷告则能够代替教堂祈祷。对此,他感到十分高兴。他是那样热切而频繁地进行祈祷,因为他的心灵经历过痛苦的折磨,因而更强烈地渴望上帝的拯救。
这种情况持续了不长时间,总共约3周。一天晚上,当他对着圣母像祈祷时,祷告进入了他的心灵并开始不分昼夜地自动地进行。然而,当时他并没有领会到他从圣母那里获得的神赐是多么伟大和珍贵。
西面见习修士宽容、厚道而谦卑;因为他劳动勤恳,性格又好,在修道院中他深爱人们的喜爱和赞扬;他本人也感到很舒心。这时,意念又走近他说:“你生活得很圣洁;进行了告解,你的罪过也得到了宽恕;你一直在不停地祈祷;见习杂务劳动也完成得很出色。”
由于经常性的和虔诚的祈祷,他的心灵间或感到了一些安慰;于是意念对他说:“祈祷就应当获得拯救;如果你在天堂中既没找到圣父,也没找到圣母,没有找到那些你所爱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那里谈不上任何欢乐。”
在意念的作用下,见习修士的心动摇了,一种焦虑感潜入了他的心灵。然而,由于经验不足,他尚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深夜,他的修行间里充满了奇怪的光。这种光甚至穿透了他的身体,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内脏。意念告诉他:“接受吧,这就是赐福。”然而,见习修士这时感到很窘迫,他感到疑惑不解。即使在这件事以后,祈祷一直在他的心里发挥着作用。然而,痛苦感却远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祷告时,欢笑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用拳头使劲地敲打着额头;欢笑声消失了,但告解感却一直没有回来。祈祷便在一种没有痛苦的状态下进行。这时他明白了,自己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在看到这种奇怪的光以后,开始有魔鬼在他身边出现。然而,幼稚的他却“像跟普通人一样”同它进行交谈。逐渐地,魔鬼的侵袭加强了;有时它们还对他说:“你现在是圣徒。”有时却说:“你没有得救。”一次,西面见习修士问魔鬼:“您为什么跟我说的前后不一致,时而说我是圣徒,时而又说我没有得救?”魔鬼戏谑地回答:“我们从来不讲真话。”
魔鬼的诱导变幻莫测,时而把他捧到天上,时而又将他贬到永恒的毁灭之深渊。这种变幻压迫着见习修士年轻的心灵,将他带到绝望的境地,他极其努力地进行着祈祷。他睡觉很少,时断时续。身体强健的他—— 一位真正的骑士不是睡在床上,而是彻夜站着或坐在小凳子(没有后背)上祈祷;每当疲劳时,他就坐着眯上15-20分钟。随后,又站起来,接着祈祷。总之,一昼夜他只睡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的觉。
他的第一次“见习杂务劳动”是在磨坊里干活。那是希腊圣山上俄罗斯修士生活的繁盛时期。修道院的规模不断扩大,它几乎变成了荒野中的城市。见习修士的数量达到了近两千人,而参观者和朝圣者则数以百计地从俄国赶来。他们经常长期地逗留在修道院大旅馆里。因此,磨坊里的劳动并不是小活计。西面见习修士正是在睡觉这么少、这么节食,这么不间断地祈祷并且时常伴有深刻而强烈的绝望感的情况下,出色地完成这一繁重的见习劳动任务的。在这里,每天他都要搬运许多大袋的面粉。
随着岁月的流逝,魔鬼侵袭的痛苦在逐月递增。年轻见习修士的精神力量开始衰落,他的刚毅也到了限度;毁灭和绝望的恐怖与日剧增;看不到希望的可怕心理越来越频繁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躯。只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才会明白,任何人间的勇气和刚毅,任何人间的力量都抵不住同精神世界的斗争。西面见习修士开始沮丧了;他已经濒临绝望的边缘。一次,在一个晚祷的前夕,他坐在自己的修行间里想:“祈求神是不可能的。”受这一想法的支配,他感到一种完全被抛弃的感觉,心跌入到地狱般折磨和痛苦的深渊中。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
那一天,在作晚祷的时候,在磨坊内的圣先知伊利亚教堂里,即放有当地救世主圣像的皇门右侧,他看到了活基督。
“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年轻的西面面前。他的整个存在,整个身躯都充满了圣灵赐福的火光,这是一种神以自己的降临而带给人间的火(路喀福音/路加12:49)。
由于看到了这些,西面显得很疲惫,而神却隐去了。
我们无法描述当时他所处的状态。只是从圣长老口中和记述中得知,当时神光照亮了他。他被从这个世界上带走,然后,由圣灵举到了天上,在那里他听到了一种非语言所能表达的话语;那时他从上面获得了新生(约安福音/约/若1:13; 3:3)。宽容一切的、饱含着无限爱的、快乐的基督以自己谦卑的目光将整个人都吸引到自己一边,然后隐去。他以上帝爱的甜蜜将这个人的灵魂提到世间形象以外的神性直觉之中。
在主向见习修士西面 —— 一个普通而且完全直接的人显灵的过程中,还有一点颇引人注目,那就是:他“立即认出了”向他显现的基督和在他里面发挥作用的圣灵。在自己的叙述中,他不断重复这样的话,即:他是通过圣灵认识上帝的,他是在圣灵之中认识上帝的。他还重申,当主本身向心灵显现时,心灵不可能在主里面认不出自己的创造者和神来。
可以肯定地说,地狱的火焰,地狱的折磨,基督在见习修士西面身上的提前显现以及神光对他的照耀——这一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本质上都是玄妙而不可理解的东西。精神的人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切以及他的全部体验,对于非精神的人来说,是极不理智的,是病态心理状态的产物。由于没有对精神世界的亲身体验,他会否认他没有认知的一切事物。潜在地,任何人都可能被召唤到完全的精神生活之中。但是,经常性地将意志转向物质世界,转向肉体和心理感受,会导致许多人体态发达,甚至达到无力认识精神理念的地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存在着类似的情形:有收音机的人在大气层中寻找波长。与此同时,没有这种东西的人,则全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基督教苦修士的精神生活是奇怪而不可理解的。我们从中看到了各种矛盾的交织、魔鬼的侵袭、神的挽留。一方面是地狱死亡和苦难的黑暗,另一方面是神的出现和没有开端的存在的光明[2]。
这一切都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每个人都是一个不会复现的独特现象;第一位苦行者的道路也是不会复现的,是独特的。但是,所有的人在按照这样或那样的特征努力对各种现象进行分类时,是在下列情况下分类的。
在基督教过去的岁月里,教父们在基督教精神生活的延续性方面经历了三种或三个类型。
多数人属于第一类。他们以较少的赐福接近信仰,终生都在保持温和信仰的状态中度过。只是在临终时,由于受到痛苦折磨,才在较深的程度上认识到赐福。况且,其中一部分人非常投入地去信神。于是,在临终前,得到了很大的赐福。这种情况在修士生活中十分常见。
第二类,起初曾经被较小的赐福所吸引,越来越执着地进行祈祷并同欲望作斗争。在这种接近痴狂的活动中,在生命的中途认识到了伟大的赐福;他们后来的生活便是在更加虔诚的活动中度过的。他们达到了完善的最高境界。
第三种,也是比较少见的一类。这类人自苦行生活的一开始,由于自己的炽热,更确切地说,由于提前为神所认识,而获得了伟大的赐福,完备的赐福。
最后一类不仅是最少有的,而且是最困难的。因为根据使徒行传和圣父的创造来判断,根据近几个世纪以来苦行者的口头传说以及根据当代人的经验来判断,谁也不能完全保持着从神之爱获得的恩赐,并且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忍受着被剥夺赐福的折磨和神撇下的感觉。客观地讲,这不是完全剥夺赐福。但是,从主观上看,心灵则把赐福行为的最小化当作上帝的撇开来体会。
最后一类苦行者忍受的痛苦比任何人都多,因为他们在认识到赐福之后,在直接看到神光以后,离开神和为欲望所吸引的黑暗折磨着他们。由于无比深刻和强烈的反差,他们明白了,他们失去了什么。此外,被承受的赐福以自己的行为改变着整个人,使他变得对一切精神现象都无比敏感。
最后一类之所以比任何人忍受的苦难都多,是因为在此世中,基督之爱遭受了极其沉重的“火的考验”(裴特若书信一/彼前/伯前4:12);是因为,基督在此世的爱不可避免地具有受难的性质。
圣长老息庐安就属于最后一类人。他自己这样解释道:“你们不能理解我的苦难”或者“谁不认识神我主,谁就不能带着哭泣去寻找他。”
当他描述亚当因从天堂被赶出来而无限痛苦和悲伤地哭泣时,实际上,他是在描述自己失去赐福以后心灵的苦楚和忧伤。
西面超乎寻常的深刻告解感发人深思:为什么一些人对自己的罪过感受如此深刻和强烈,另一些人感受没有这么深,还有一些人只是稍微有些悔过甚至全然不悔过?如何来解释人们对罪过认识程度的差异呢?[3]
我们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们不可能渗透到人的精神生活的奥秘中。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观察宗教活人,观察他在接受某种心理感觉时内心世界的表现。我们所观察到的只是这些感受中一些有特征的东西,而不可能确定某种本质的东西。因为基督教心理事实的基础是不受任何限制的神灵的绝对自由行为[4]。
“灵想在哪里呼吸,他就呼吸,于是你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却不晓得它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凡从灵生的,也是如此”(约安福音/约/若3:8)。
第二个不受控制的事实是人的自由。由人的自由表现和神赐福的行为这两个事实共同交织,形成基督教的精神生活。
无论是我们的信仰,还是在某种不确定程度上的告解,既由我们的自由所决定,同时又是神恩赐的馈赠。神根据自己的爱寻找人,不仅赐予他生命,而且还给予他正如基督所说的——某种超出生命的东西(约安福音/约/若10:10)。然而,上帝将生命给予自由人时,并不是不经过人自身的同意。只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我们才能说:上帝赐恩的程度也取决于人的自由[5]。上帝的恩赐与苦行业绩的出色程度相匹配。当神预先得知,他的恩赐在人那里得到了应有的对待时,这个恩赐就会“不受任何限制地”释放出来。可以这样认为,神预先知道人对赐福行为的反应是其恩赐大小的原因。使徒保罗说:“上帝预先所知道的人,就预先定下效法他儿子的模样”(致罗马人书8:29)。还有:“当把我从母腹里分离出来并施恩召我的神乐意地将他儿子启示在我心里时,我就没有与属血气的人商量”(路喀福音/路加喀福音/路加1:15-16)。
神预先知道,西面,即后来的大圣衣修士息庐安与肉体和血气没有商量,便将全部生命都投放到修行业绩之中。他认为,这个人值得赐予神恩。因此,将他呼唤到一种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不寻常的生活中来。
我们根本不想揭示世界的伟大建立者——上帝的绝对自由创造与人的生物自由之间结合之秘诀。然而,长老的生命是在一种不寻常的爱的紧张修行中度过的。在这种生活中,自由体现得最为突出。我们同长老的交谈将我们的思路凝注在神预先知道人对他的爱的自由反应上。
我们认为,选择爱的证明之所以非常罕见,是因为这种证明往往伴随着不可避免的将自己全部身心做出牺牲。
我们的脑子里闪现出这样的念头:神明通过长老息庐安为世界提供了新样板和关于上帝爱永恒不死的新证明。目的在于通过息庐安,让那些像圣保罗所说的陷入失望境地的人们振作起来。圣保罗这样说过:“然而我蒙了怜悯,是因为耶稣基督要在我这个罪魁身上显明他长久的忍耐,给后来信他得永生的人作榜样”(致提摩泰书一/提前/弟前1:16)。
基督的训诫对于长老息庐安来说,并不是伦理规范。他没有将基督教贬低到道德学说的地步,正如那些失去了真正宗教体验的人文学者所做的那样,后者最终走向了意识到宗教对于他们来说无用的境界,从宗教中他们只看到外行人的“克制原理”。不,他将耶稣的话当作使徒彼得的话,即“永生之道”(约安福音/约/若6: 68)来理解,把它当作灵魂和生命,正如主本人所说的:“我对你们所说的话就是灵,就是生命”(约安福音/约/若6:63)。
对于长老息庐安来说,基督的话就是使人精神振奋的灵,是永恒的生命本身,是自己行为中的神。
在经历了我们上面讲到的三个事实之后,他的信仰立即具备了深刻的特征。他相信,上帝将惩罚那些犯了罪而不告解的人,让他们忍受永恒的苦难;而那些按照基督的训诫为别人造福的人们将继承永恒的天国。圣告解者马克西姆曾经完全正确地指出:“信仰产生恐惧(而不是恐惧产生信仰)”(关于爱的前100个问题,第2 个)。与这种观点相吻合,西面炽热的信仰在他心灵中产生了怕因罪过而受谴责的强烈恐惧感,这些罪过是他随后才意识到的。
我们依然不能不对西面负罪感的深刻程度感到惊诧。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恩赐。
什么是基督徒所理解的罪呢?
罪,首先是精神的,是形而上学的。罪的根源在于人的精神天性的神秘至深处。罪的本质[6]不在于违反伦理规范,而在于放弃了永恒的神性生活。人是为了神性生活而被创造的,因而人自然地,也就是说按照自己的天性具有神性生活的使命。
罪过首先在人的精神至深处产生,他所带来的后果将感染整个人。完整的罪过在人的精神和肉体状态中都有体现。它将体现在人的外表上,体现在罪过制造者的命运上。它将不可避免地越过罪过制造者的个人生活而将罪恶转嫁到全人类的生活上,进而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命运。
不仅人类祖先亚当的罪带来了宇宙性的后果,而且任何罪过,无论是暴露出来的,还隐藏着的,我们每个人的罪都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命运。
肉体的人在犯了罪以后,并不会像精神的人那样在自己的内心感觉到其后果。肉体的人发现不了自己在犯罪以后状态的改变,因为他处于精神的死亡状态,因为他认识不到永恒的精神生活。精神的人则相反,在自己的意志出现任何趋向罪恶的偏差时,他都能看到自己内部因赐福减少而发生的状态变化。
息庐安超乎寻常的敏感和惊人的精神直觉令我们感到吃惊。在主向他显现之前,甚至在主显现以后,在他后来的全部生活中,他对罪的感受极其深刻而强烈。他的心因为罪过而难忍地疼痛,因而告解是不可遏止地有目的性的,是令人凄然泪下的,是在心灵感觉不到上帝的宽恕之前不会罢休的。这些现象有许多似乎是很奇怪的,其中一些可能是夸张了的。但是,长老的例子并不是针对所有人的。
在告解自己罪过的过程中,他寻找的不只是上帝的原谅,提供这一点对于上帝来说轻而易举,可能由于一声同情的叹息,上帝就会给予这些。他所寻找的是完全的宽恕,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内心深处感觉到上帝的赐福。他向神寻找一种使罪过不再发生的力量。如果可能的话,希望罪过永远不再发生。他祈求神将他从作用在我们身上的“犯罪的律”(致罗马人书7:23)中解脱出来。罪的后果是失去赐福——这句话他体会得是那样的强烈和执着,以致于害怕类似的情形重复出现。对于他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背离上帝爱的灵魂和基督的世界。他的意识不能容忍让神——那样温和、宽容的神感到伤心。他经受了因玷污基督神圣之爱而招致的最深刻的良心折磨。谁在人类的层面上,自己拥有爱却违背爱而犯了罪,如在对待父母的态度上,他就会明白,良心的折磨是如何不可忍受。然而,人们在心灵方面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人类在上帝精神领域里的极其微弱的一点事情。
总之,上帝自古就预先知道了西面——息庐安,并且以我们所看不见的方式让他那样深刻而有力地认识到罪的本质,使他真正体会到地狱的痛苦,并且从“地狱的阴间”进行祈祷,直到主转向他,向他显现并让他认识到精神复活。在尝到死味以前,必看见人子降临在他的国里(玛特泰福音/太/玛16:28)。